【文/罗伯特·穆加、拉法尔·罗霍津斯基，翻译/陈佳芮】
随着俄乌冲突步履蹒跚地走向和解，2025年可能成为全球安全的分水岭。如果前线陷入僵持态势且美国撤回军事援助，俄罗斯大概率能守住自2022年以来占领的约20%乌克兰领土。而冲突最有可能的结果——形成一个类似于朝鲜半岛的无军事化区域，恐怕难令乌克兰、俄罗斯及其各自的支持者满意。无论2025年达成何种协议，都将反映出特朗普当选总统后加速形成的新地缘政治环境。然而，在军事行动与阶段性和平调解的表象下，隐藏着一个更深层却常被忽视的推动因素：乌克兰极其丰富的自然资源。
俄罗斯重点瞄准顿涅茨克（Donetsk）、赫尔松（Kherson）、卢甘斯克（Luhansk）、扎波罗热（Zaporizhzhia）等资源大省，以及克里米亚（Crimea）与黑海（Black Sea）地区，这凸显了其经济和战略考量。这些富含油气资源及石墨、锂、铀等关键矿产的边境与海域，不仅关乎乌克兰主权，更牵动欧洲能源自主权与中美技术主导权之争。对这些资源的控制权，正悄然塑造着冲突走向，并将深度影响冲突的解决。乌克兰的资源禀赋虽然被长期忽略，但现在已成为地缘政治棋局中的关键一子。
关键矿产超级大国
长期以来，乌克兰一直被视为关键矿产大国。2022年俄军入侵前，乌克兰登记了20000个含矿矿藏，其中8700个已被探明，这涵盖了全球最常用的120种金属和矿物中的117种。乌克兰及国际权威机构统计，该国煤炭、天然气、铁、锰、镍、钛、铀的可开采储量居世界前列。冲突爆发前，乌克兰是氖气等稀有气体的主要供应国，并拥有欧洲已知规模最大的锂与稀土矿藏。这些矿产大多分布于“乌克兰地盾”，跨越卢甘斯克、顿涅茨克、扎波罗热和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直至克罗沃赫拉德、波尔塔瓦、哈尔科夫。
乌克兰有着极其丰富的矿产资源冲突与环境观察站
乌克兰坐拥丰富的油气资源、关键矿产与农业禀赋，加上其基础设施投入、人力资本优势以及临近欧洲市场的地理条件，放大了其国际地缘战略的重要性。2013年，乌克兰启动天然气私有化以摆脱对俄能源依赖，但此举却因2014年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与顿巴斯军事行动受阻。直至2017年，乌克兰制定了新国家能源战略，并于2021年加速关键矿产开采权的审批流程，但这又在2022年的冲突中付诸东流。乌克兰强大的农业产能同样遭受重创，冲突对农田、港口、交通枢纽的破坏，使其粮食出口量较战前下降40%。
俄罗斯对矿产的控制
俄罗斯军事行动的地理选择绝非偶然。事实上，仅第聂伯－顿涅茨克地区，就占乌克兰已知常规石油、天然气及煤炭储量的80%。大部分已探明的关键矿物，尤其是乌克兰的22个稀有金属矿床，均集中在顿涅茨克、多布拉及克鲁塔巴尔卡。虽然小麦和甜菜等经济作物主要产自乌克兰中部和南部，但诸如大麦、玉米和葵花籽油等重要的农产品，却在东部及东南部收获。从油气资源到稀土元素，对乌克兰丰富资源的把控关乎乌克兰经济复苏、欧洲绿色未来以及俄罗斯的能源霸权。在新兴的地缘政治格局中，掌握乌克兰资源的一方将拥有重大影响力。
乌克兰资源丰富多样，顿巴斯和克里米亚地区蕴藏着丰富的煤炭、天然气和关键矿产，这里从2014年以来便是焦点。2022年冲突爆发之初，俄罗斯便将价值超12.5万亿美元的乌克兰矿产和天然气资源收入囊中。其中最具价值的是乌克兰超过56%的硬煤储备，这是世界上最大的硬煤储量之一，价值约 12 万亿美元。俄罗斯还掌控了乌克兰20%的天然气田和11%的油田，该油田是欧洲的第二大油田，价值约 850 亿美元。
不仅如此，到2022年底，俄罗斯已完全或部分控制了乌克兰锂、钽、铯、锶等战略金属储备，这些金属对于绿色能源技术与国防工业至关重要。在俄乌冲突爆发前，乌克兰一直是欧洲铁矿石、锂、锰及钢铁的重要供应国。然而，现在这条供应链已被打断。
乌克兰拥有大量炙手可热的矿产和金属储备。其拥有欧洲最大的铀储量，估计占全球总储量的 2%。铀是核电扩张的关键，可以应对数据中心和人工智能相关需求的快速增长。截至 2022 年，乌克兰还是欧洲拥有可采稀土资源最多的国家之一。虽然对于锂矿储备尚无确切数据，但据信位于克鲁塔巴尔卡、多布拉和舍甫琴科地区的锂矿储量可能超过50万吨，这可能是欧洲最大的锂储量之一。除了已证实对核能至关重要的铍矿藏外，乌克兰还是世界第五大镓生产国和主要的氖生产国，为美国芯片业供应90%的高纯度半导体级氖气。事实上，乌克兰毗邻欧盟市场，运输成本较低，与非洲或亚洲相比，乌克兰的资源对投资者和政府更有吸引力。
能源帝国主义
长期以来，俄乌间的交往与能源密不可分。乌克兰历来是俄罗斯化石燃料运往欧洲市场的关键中转枢纽。即使在冲突最激烈的时候，面对西方国家的全面制裁，俄罗斯国有天然气巨头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仍向欧洲输送了数十亿立方米的天然气，这凸显了双方能源系统之间的相互依赖。“兄弟”“友谊”“联盟”和乌克兰石油运输公司等途经乌克兰的管道，过去一直是输送油气的生命线，为基辅带来了数十亿美元的过境费。原来旨在绕过乌克兰的北溪2号管道遭到破坏，设备严重受损，被无限期暂缓，突显了乌克兰庞大管道网络的战略重要性，重申了乌克兰在欧洲能源版图中至关重要运输通道的地位。
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的起点彭博社
俄罗斯的军事干预反映了其战略意图，即控制乌克兰东部和南部宝贵的煤炭、钢铁和农业资源，强化其在这些资源丰富地区的影响力。这些地区不仅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还蕴藏着丰富的矿藏资源，可以稳固俄罗斯在欧洲的能源主导地位。据估测，乌克兰黑海地区有高达两万亿立方米的天然气储备，而俄罗斯已掌控其中约80%。
除油气资源外，乌克兰东部还拥有可开采的稀土和锂矿，这是发展可再生能源技术、推动全球绿色能源系统转型的关键要素。事实上，从历史角度看，掌控能源与资源始终是俄罗斯扩大地缘政治影响力的核心策略。这种政策可追溯至冷战时期，彼时的苏联凭借其石油天然气出口的绝对优势来维持对东欧集团的盟友影响力。
对乌克兰煤矿、天然气田和稀土矿藏的控制增强了俄罗斯主导或至少影响全球供应链的能力。例如，2014 年吞并克里米亚后，俄罗斯中断了乌克兰天然气公司（Naftogaz）2013 年在亚速海勘探 32 个天然气区块的计划，并将该地区的资源整合到自己的生产和出口网络中。顿巴斯与欧洲市场地理位置相近，使运输成本有效降低，这些资产也更具价值，直接挑战了欧洲供应商的地位。俄罗斯的精炼能力更放大了这一优势，助力其从这些资源中获取最大化的经济和地缘政治回报。
顿巴斯的战略价值
位于资源丰富的顿涅茨盆地核心区域，顿巴斯地区一直是乌克兰的工业和农业中心。该地区蕴藏丰富的煤炭和铁矿石，支撑着国家的重工业和能源生产。顿巴斯的战略价值远不止于富饶的矿产资源，其在农业领域同样举足轻重。其水资源不仅支持了乌克兰南部的农业生产，还为长期面临水资源短缺的克里米亚供水。2021年，乌克兰农业部门生产了全球46%以上的葵花油和红花油、18%以上的大麦、16%的玉米和12%的小麦。
2021年其出口总额约为270亿美元，其中对欧盟的销售额超过76亿美元，对中国的销售额为42亿美元，对印度的销售额为20亿美元，对埃及和土耳其的销售额为15亿美元。尽管顿巴斯的部分农业产出可出口至全球商品市场，但其对乌克兰乃至整个地区经济稳定的核心价值，集中体现在其作为欧洲工业和资源重镇的地位上。
对俄罗斯而言，顿巴斯不仅是经济利益，更是地缘政治的砝码。俄罗斯通过“新俄罗斯”（Novorossiya）叙事框架，构建其领土主张，在追求经济目标的同时，试图削弱乌克兰的主权。按照这种逻辑，乌克兰东南部的大片土地在历史上被认为是俄罗斯的土地，这为俄罗斯的行动提供了理由，并确保冲突走向对俄罗斯有利。对乌克兰而言，在持续的外部压力下维护主权并促进经济复苏，控制顿巴斯地区是关键。
自2022年冲突爆发以来，乌克兰经济遭受重创，关键领域生产大幅下滑，甚至在某些方面陷入停滞，同时基础设施和机械设备毁损将威胁其生产能力。然而，对俄罗斯而言，掌控顿巴斯的油气资源和关键矿产等于在全球市场握有更多筹码。此外，俄罗斯对顿巴斯的历史主张也将对战后和解局面产生深远影响，其坚持俄罗斯与这一地区“牢不可破的联系”的“新俄罗斯”叙事，实际上为领土诉求披上了合理化的外衣，作为未来和平谈判的重要博弈筹码。